姓艾的瑞克

今天，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國小下課後的安親班裡，發生的一件事...

在台北的公立學校唸書壓力特別的大，當然，也許是我這種天龍人思想，也許在哪個縣市的小學生，都有一樣的感覺。而課後的補習班，除了讓家長可以把放學後的小孩安置在那裡，也可以讓安親班的老師好好的幫學生們課後補習...而這件事，就跟課後的寫作業、補習有關。

記得當時的安親班老師，都會訂定許多不同的規則，來激勵放學後的同學能夠早點完成作業，有一次，我記得是星期四的課後，那次的「全班任務」是大家只要在6點以前寫完作業，就可以不用考試，所有人都可以在大廳玩耍，聽到這個消息的我格外不安，因為那一天，我們班導師出的功課特別的多！我沒有把握可以在6點以前寫完，我記得，一邊寫，我一邊小聲的跟鄰座的同學說：「今天的作業很多！我很怕成為最後一個寫完的學生...」他不理睬我，只是全速的動筆，想要趕快完成任務，趕快出去大廳玩偷藏在背包裡的玩具...，隨著時間越來越逼近，越來越多同學發出歡呼聲，他寫完了、她也寫完了、前面幾排的學生都寫完了...我記得，那個看起來像一個和藹可親的媽媽的補習班老師開口說了一句讓我最膽戰心驚的話：

「還有人還在寫作業嗎？」

教室裡的同學開始東張西望，我眼角餘光瞄見他們像是探照燈一樣的目光，幾乎每一個人都抬頭再找那個沒寫完的同學，我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小小聲地說：「有，我...」，我低著頭，不敢抬頭，一方面是因為右手緊緊抓著鉛筆持續趕工，儘管我知道這個作業我根本無法在6點以前寫完，但我還是做個樣子，希望可以獲得一點同情。同學們開始發出騷動，老師也回頭看著白板上方的時鐘，她說：「快喔！就剩你一個了！」，現在想想，這根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但當時才小學三四年級的我，急到眼淚水龍頭都快打開了，這可真是一個尷尬的年級，年紀不夠小，放聲大哭會被笑; 年紀又不夠長，還不到說「功課寫不完」會有人相信的程度。我開始感覺到耳邊的焦躁不安，甚至有同學已經起身趴在我的寫字簿旁邊，用他的眼神監視我的進度。那個看似親切的補習班老師又開口了：「快點！不然大家都會因為你要考試了。」我想當時的我應該感受到一陣頭皮發麻，好像吸回去的眼淚都從頭皮裡溢出來一般...

開始有人對我惡言相向了，他們沒有惡意，但在我耳朵裡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們開始質問我到底為什麼寫字會那麼慢，有人在我身邊開始催促我手動快一點...而我不斷地寫、用力地寫，但我知道我一定寫不完，一定不會在6點以前寫完，我好想找個洞鑽下去、儘管我還只是小學生，但我清楚記得我甚至想拿手上的鉛筆往自己的大腿插上去，我想要表現出一點皮肉傷讓同學們可以試著同情我、站在我的這一邊。最後，我想到我的爸爸那天會提早來接我，因為今天我們家要吃外面，我心裡開始祈禱他趕快騎摩托車過來，如果你說我這輩子有沒有認真祈求一個願望發生，這肯定是最認真的一件。

剩下不到五分鐘就6點了，有些同學已經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我看不見他們的臉，但我想他們肯定拖著頭、吊著白眼、發著牢騷，突然之間，教室的門打開了！櫃檯的老師走進來說：

「走走，你的爸爸來接你了！」

這時我終於停下手上的鉛筆，右手緊握著都在指紋上壓出了六角形的痕跡，我大大鬆了一口氣，終於解脫了！身邊的同學在我把書包收好走出教室的同時，發出了歡呼聲、我經過安親班老師的身邊時，看見她臉上一抹淺淺的微笑，我感覺得出來全班的同學因為我的離開「真的非常高興」，老實說，當下的我也為全班的同學感到開心，儘管這件事就像是有人向我肚子重重的揮出一擊，它讓我在20幾年後的今天回想時，仍能嚐到心頭的一絲苦味。

這樣的教育，是正確的嗎？

長大以後，我時而會想到這個問題。這種連坐責任的方式，難道不會對同儕之間造成傷害嗎？難道一個小學生小小脆弱的心不會因此產生裂痕嗎？今天，我又想起了這件事，但卻又看見它的另一個面向...它在某一個層面上改變了我的性格，在往後的課堂、職場上，我都盡全力讓自己不要變成最後，在我的內心深處，它是一種責任，不該拖垮團隊的責任，它幫助我成為更好的隊員，而有些人，卻看似從來沒有這種責任心過。